循着震天动地的拼杀声和枪炮声,那个被卢汉派往阵地的通信兵跃马扬鞭,飞奔而去。
在一片守军的战场,他完全被眼前的激烈战斗所震惊了。只见枪炮和手榴弹爆炸的烟雾腾空而起,蚁团一样的人群在浓烈的烟火中涌动,地面上双方的死伤不计其数,已布满了麦田。待他绕开激烈的战场,来到附近的一个村落里找寻到了183师的师部时,自己骑乘的那匹白色的战马,已是遍体泥泞。
这时,师长高荫槐正在一个农家小院里对着报话机,给杨宏光旅的潘朔端团长发话。他神情严肃,话语稳重,字字铿锵:“你要守住小庄以北地带,绝对不能让敌人迂回包抄陈瓦房!”
高荫槐和前线又通了几次电话,这才注意到身旁还站着一位军部的通信兵。
根据高荫槐的介绍,今天拂晓,他183师的杨宏光旅长,从车辐山火车站下车后,便按照命令率先集结在指定地点陈瓦房一带,没想到,许多准备工作正在进行中,就遭到了敌军的猛烈攻击。
展开剩余91%陈瓦房,是台儿庄正东方向约20来里地的一个小村庄,它西有陶沟河,东临泇河,是60军集结的中心地段,也是汤恩伯部陈养浩师昨天刚撤去的防守阵地。这里地势平坦,视野开阔,是接近大运河,抢占陇海线的最佳突破口。日军的先头部队正是掌握了这个地理优势,又乘汤、于二部后撤的空间,才乘虚而入的。实际上,驻守防线的183师杨宏光旅来到陈瓦房还没有来得及构筑工事,通信兵甚至正在架设着电话线,就遭遇了敌军的突然袭击。
高荫槐的183师及所部杨宏光旅,所迎击的敌军正是日军第五师团、第十师团所部及刘黑七(刘桂堂)的部分伪军。
之前,濑谷与坂本顺两个旅团,虽然在初战台儿庄和临沂时,遭受过中国守军的重挫,但此次进攻台儿庄以东地带,既积累了平原地带的作战经验,又加强了坦克、大炮等机械化作战的力量。同时,又掌握了中国守军驻防地带的各种情报,实乃有备而来,如虎添翼。
刘黑七的伪军,虽非正规部队,但这帮集聚于鲁南费县、平邑一带的乌合之众,二十余年来忽兵忽匪,横行于鲁、豫、皖、冀、津、晋、吉、辽等十几个省市,劫火车、袭军营,屠杀无辜百姓多达20余万人。其杀人手段之残、聚匪之众、范围之广,怙恶时间之长,可谓全国为匪之冠。刘黑七有奶便是娘,日军占领山东后,即投靠日军,并被委任为山东掖县(今莱州市)“皇协军前进总司令”。随后,便积极配合日军,攻打了莒县、临沂等地,眼下派出的千余伪军,刘黑七自称是他的精兵强将。
战斗打得异常惨烈。虽然183师的各部在高荫槐的指挥下,迅速进入了迎战的状态,抢占了制高点,进行着殊死的抗击,但是在敌军的坦克、大炮等机械化部队面前,突然显得捉襟见肘,其损失的程度对183师来说,可谓是始料未及、前所未有。
战场开始向西面的邢家楼、五圣堂延伸。刚刚驻守在这里的潘朔端团长,立即迎击西蹿之敌,并亲率尹国华营与敌展开肉搏战。潘团官兵如一堵防火墙,死死堵住了敌军西犯的去路,为后续部队和整个六十军赢得了备战的时间。但潘朔端团官兵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潘朔端身负重伤,副团长阵亡,尹国营在与敌军的白刃战中,除剩一名士兵活着,其余五百余名官兵全部壮烈殉国……。
卢汉在黄家楼听着通信兵报告的这个消息后,悲愤不已。他默默地站在那里,温湿的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只是其余几个通信兵的陆续返回,一齐报告各师、旅、团均已各就各位稳住了阵脚,他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很快,参谋长赵锦雯、参谋处长马王瑛、副官长邱开基及军法处秘书、政训特派员等军部机关人员,也从运河北岸的东庄集聚黄家楼,六十军的军部及指挥所才算安顿下来。这时,从军部通往前沿阵地的通讯线路也架设完备。
卢汉开始和各师指挥所通起了电话。此时通过听筒他依然可以清晰地听到战场上还有断断续续的枪炮声。卢汉料想到敌军不会轻易撤退,肯定还会死死咬住陈瓦房和邢家楼之间的小庄、凤凰桥和李庄不放,等待着后续部队的增援与反扑。卢汉与赵锦雯趴在一张地图前,用铅笔将陶沟桥,仓浪庙和台儿庄联成一线。
此时,防线上果然又是敌我双方之间的打打杀杀,拉锯式的战斗一直延续到了深夜。在此期间,从各个阵地传到军部的不是部队死伤的音讯,就是要求炮火增援的呼声。一种莫名的危机感让卢汉意识到六十军将要面临的严峻挑战和生死搏杀。他想到过向长官部提出增援的要求,但仗还刚刚开始,他又不好张口,向后撤退却又是战场之大忌,也不是他滇军的作派。他只好再令所属各部严防死守,并要求182师师长安恩溥在左右后翼做好增援准备。誓将来犯之敌拒之于陶沟桥和陈瓦房以北地带。
第二天的傍晚,东部友军也开始在连防山、虎皮山防线一带,与另一股敌军展开激战。卢汉分析,这是敌军牵制友军不至增援诡计,说明,敌军还要集结重兵来犯六十军。为了弄清前沿阵地的情况,充分做好下一步的备战准备。卢汉忽然令卫兵备马,他要亲赴前沿。
参谋长赵锦雯看到军长出行,忙走上前去相劝:“天色已晚,说不定日军又要发起攻击,你不能到前线去!”
“现在看来,敌军是固守待援,不可能频频发起攻击。你留下随时准备指挥战斗,我现在必须到前沿阵地去!”卢汉决意已定,说完走出了院子。
夕阳西下,如一只血染的绣球,土地上还升腾着缕缕热气。卢汉在几个卫兵的相拥下,跨过大运河,直奔各个师部的指挥所疾驰而去。
在陈瓦房南边一个叫蒲汪的小村,安置着183师的指挥所。师长高荫槐正坐在门口的一块石碾盘上抽着闷烟,他痛惜着他的几百个官兵弟兄,在转脸间就失去了鲜活的生命。而184师师长张冲刚下火车对他的建议,犹在耳边,他更加追悔 莫及。依张冲之见,六十军善于山地作战,当下在平原地带作战,必须构筑坚固的工事,或充分利用大运河这道天然屏障,才能减少队伍的损失和伤亡。可自己偏偏没有接受张冲的建议,反而将部队一下子推到陈瓦房、邢家楼一带的最前线,造成了如此惨痛的损失。看到卢汉的到来,高荫槐忙站起身来,高荫槐只喊了一声“军长”,悲痛的心绪已涌塞了他的喉结。
卢汉理解部下此时的心情,他深情地说:“打仗么,怎能没有流血牺牲。不过被动是暂时的,咱们的队伍已陆续到位,你为咱们六十军各部的设防备战可是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咯。”高荫槐听了,顿感几分安慰。卢汉看了看高荫槐又说:“我已请求长官部为我们调配了一个野炮营、一个重炮营和一个防炮连,以加强我军的作战火力。”
“军长,咱们来到此地驻防,还没放下被包,就阵亡了五六百个弟兄啊。”高荫槐还是走不出那个阴影,说着声音已嘶哑起来,卢汉忙转过身去,摆了摆手。
“我是觉得死伤了这么多兄弟不值得!”高荫槐说着已泣不成声。一边的卫兵递过一条毛巾:“军长,我们的师长伤心的连晌午饭都没吃哩。”
“去,去,去!谁让你多嘴。”高荫槐一边训斥着卫兵,一边又走到卢汉的跟前:“现在,我非常后悔,我和安恩溥师长,在昨天一早不该不听张冲师长的一番良言!”
卢汉听了有些意外:“怎么?你们见到了张冲?”
高荫槐点了点头。
“那么,张冲是什么意见?”卢汉又问
“昨天夜间路过徐州去长官部找过你,长官部的人说你已赶赴车辐山。听说要我们尽快到陈瓦房一带集结,他就分析,我们六十军不是二线待命,而是一线阻敌!……卢汉听了高荫槐这么一说,点了点头:“正如他所料!当时,我怎么就没见到他呢?”
“他追你到车辐山火车站,还是没见到你,就找我和安师长,建议我部,不必到陈瓦房一带集结,应以大运河为防御阵地!依张师长的意思,咱们三个师的布防,也不该这样靠前,应在南面的禹王山一带!”高荫槐说着,用手指了指正南方向。
“这个神头二五(昭通方言,神经病之意),岂能违抗军令!”卢汉立即严肃起来。
“不,!军长,从现实看来,张冲师长分析得有道理。他的意思是在禹王山一带布兵,一可以节省时间,使我们有充足时间构筑工事;二是背靠禹王山、左倚大运河,可以陷敌军的坦克、大炮于绝境之中,他现在就有两个团……,还留在了大运河边呢!”
“这个张冲,他就知道日军来得这么快、这么凶猛吗?”
“他当然不知道敌军会这样迅猛的犯我防线,但他说咱们六十军来了就别想轻巧,算是应验了!”
“这个张冲,真是狡兔三窟。超算他会搅屎巴(昭通方言刁钻)!”卢汉说完又苦笑了一下。
高荫槐悲痛与内疚交织的复杂心理,通过与卢汉的一番倾诉,逐渐得到了调整:“军座,你打算咱们下步棋怎么走?”
“好啦,事已如此咱们只有沉着应战。还是那句话,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后退半步。至于182、184怎样在左翼和右后方侧应于你,我和赵参谋长早作安排,我马上去张冲那里。”卢汉说完就向正西方向的丁家楼奔去。
丁家楼是184师张冲的指挥所,这里地势高亢,四周空旷。夜幕笼罩着大地,嫩绿的麦苗散发着清香,时而战斗残留的火药味和焦灼味扑面而来。漆黑的旷野里死一般的寂静,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声,给卢汉和他的卫兵们带来几分异乡的孤寂与落寞。
顺着一条河埝走了半个小时,卢汉和卫兵们来到了一条名叫陶沟河的拐弯处,这里便是丁家楼,张冲的184师指挥所。
南北走向的陶沟河,宽阔而深洼。位居台儿庄东郊,与之相距三四里地。它发源于鲁南苍山马家庄以北的丘陵山区,旺水季节其宽度与深浅不亚于台儿庄以南的大运河,是台儿庄东部的又一道天然屏障。
今天早晨,敌军在向陈瓦房一带发起攻击之后,接着也有一股敌军直扑邢家楼和五圣堂一带。敌军的作战意图很明显:制控守军左翼火力,掩护其主力迅速南下。
当敌军在邢家楼、五圣堂一带遭到潘朔端团尹国华营的拼死抵抗后,疯狂的敌军便向张冲184师的两个团扑来。渐渐逼近阵地的坦克和洪水猛兽般的敌群,一时间竟让官兵们目瞪口呆、束手无策,有一群士兵甚至纷纷后撤。这时,张冲正站在一个大坟包上指挥特务连督战,他大声喊道:“弟兄们,我是师长张冲!有我和大家一起作战,大家不要害怕。我要跑了,你们开枪打死我!可你要是想跑,可别怪我张冲不客气!”说完便向前方的阵地冲去。
张冲一马当先,官兵们的士气顿时高涨起来。大家争先恐后,用猛烈的火力打压着敌军。有几个士兵,还抱起一捆捆手榴弹,跳上敌军的坦克……。最终,西犯之敌在184师的猛烈阻击中只有纷纷溃退。
现在,张冲从万保邦的544旅刚刚回来,被露水打湿了的两条裤腿沾满了泥水。他看到卢汉的到来忙举手敬礼:“哟!是军长?”卢汉轻轻地笑了一声:“好啊,兵不离营,你黑天半夜地摸出去干吗,就不怕小日本端了你的老窝咯。”
“没事的,我已琢磨透了敌军的作战动机,他现在所攻击的目标不再是我陶沟桥一带,而是向南。再者我的背后不仅有高亢的河埝,还有池峰城一个师在台儿庄里撑着后腰呢。”张冲胸有成竹,显得很轻松。
“照你这么一说,敌军的主攻方向就是东面的陈瓦房和邢家楼?”
“差不多,估计以后有可能再向南推进!”张冲肯定地说。
“你有什么根据!”卢汉看了看张冲。
“日军在台儿庄遭受重创后,肯定要在这台儿庄以东的开阔地带,实施他们的迂回战术,从今天的战势看,敌军出其不意,进犯我六十军阵地,又与东面的友军相扰,更说明他们主攻的目标,就是我六十军防线。”张冲用肯定的语气回答着:“最终,包抄台儿庄、直扑陇海线!”
“切不可妄加推断,否则将会动摇军心!”卢汉嘴里这样说,但心里还是佩服张冲的这番判断的。
“我说的是实话,现在敌军的作战意图已经初露端倪。”张冲一针见血。
“那你为何不在昨天,早早地向军部报告,以调整我军的布防?”
“说了!我给赵参谋长汇报,他不好作主。到处找你,听通信兵说,你又去了于学忠的指挥部。我和高师长说,高更是不予理会,格格不入!”
卢汉不再作声,他了解张冲,在长达二十来年的交往与共事中,张冲的足智多谋,敢作敢为和危机关头的沉着机智、力挽狂澜,早已让他赞叹弗如。
张冲,云南泸西县人,原名张绐禹。生于一九00年二月。十七岁那年,这个风华正茂血气方刚的彝族青年,在赴昆明读书时,竟遭到官兵的诬陷,被迫投奔了滇黔边境的“山大王”张寿廷,从此步入了绿林生涯。
他除暴安良,杀富济贫,队伍迅速壮大。羽翼渐丰的张绐禹另立山头后,仿效《水浒》中“八十万禁军教头”的林冲,遂改名为张冲。
在云南各地的武装派系中,张冲先从胡若愚,后在胡若愚和龙云的纷争中,又念与龙云同是彝族的情份,最终随了龙云。张冲足智多谋、英勇善战,多次在龙云的危难关头,出谋划策,使其转危为安化险为夷,为龙云支撑云南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抗战初期,张冲曾与八路军驻武汉办事处的罗炳辉主任关系甚密,并接纳了多名共产党组织的优秀人才,包括他184师现在的政治处主任张致中。对于张冲,别说他卢汉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连龙云也敬重他三分。
听了张冲刚才对战局的判断,回想起前天中午在徐州战区长官部白崇禧的那番话,卢汉似乎已经意识到:李宗仁和白崇禧正在借用徐州会战这个时机,去报多年前两次滇桂之战的那一段冤仇啊!卢汉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一连串个“为什么”再一次地袭上了心头:为什么军令部命令六十军在兰封、民权集结,他李宗仁迫不及待要部队急驰前线布防?为什么台儿庄以东防线战势紧迫,白崇禧却偏偏有意隐讳,说“已趋缓和”?为什么汤恩伯、于学忠所部在他六十军还没有接防就纷纷后撤?
卢汉在昏黄如豆的灯光下,时而低头沉思,时而踱着脚步。他见张冲这时光顾抽着他的竹筒烟,却一言不发,便轻轻地问道:“你还有什么高见?”
“高见?……没有!倒是有点想法,我说出来你别忌讳?”张冲咂了咂微瘪的嘴巴。
“咳,到什么时候啦,你还给我卖关子!”卢汉有些不耐烦。
“哪里、哪里,你别着急嘛。”张冲把油灯端到了一张地图前,对卢汉说:“你看,这里是我们六十军的防线,这一带地形平坦而开阔,易攻难守,极利于敌军的机械化部队作战。以前,我们是山地作战,有较大的回旋余地。而目前我军既无隐蔽之处,又无攻守的屏障,完全是处在一片绝地之中!”卢汉听后点了点头:“这,我明白。你的意见是……?”
“我的意见是,咱们应该尽快把主力后撤十五里!”
“撤到哪儿?”
“哝,撤到这儿!”张冲又指了指地图,坚定的回答:“禹王山!”
“呵!禹王山?这样大幅度的后撤,敌军若是乘势而上,我们万一抵挡不住,咱六十军可要背上临阵脱逃丢失阵地的罪名咯!”
“这不可能!咱们应该乘敌军喘息之际,让主力陆续进驻禹王山。这样,既能以禹王山和大运河为屏障,有机地消灭敌人,也能顾及台儿庄、保住陇海线。只有这样,咱们的队伍才不至于有更大的损失。”张冲说着两眼放射出明亮的光芒。
卢汉听了张冲的话,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好,应该尽快抢占禹王山!”卢汉说完又问张冲:“何时为好?”
“依我之见,最好能在明天傍晚!”张冲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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